Juliaの**隨手筆記**

哭泣，沒有停止的哭泣。

從我一進木屋，喊出﹕「爸！」那個字開始，就無止盡的哭泣。

也許，在我年初有次回家哭個沒停後，小玉也委婉明示暗示爸我有債務問題，
所以即使我只是不停的哭泣，爸立刻就問﹕「怎麼了？是不是經濟有問題？妳說沒關係，妳說！」

所以開口並不難，因為有人不停不停地問妳。

但是開口以後的結果，什麼人可以預測並論斷好壞？


爸一聽見我說出的金額，猛地大吸一口氣﹕「怎麼會是這麼大筆錢？」

爸要嫻去叫外婆來，嫻看著我。
我擔心媽來說一些有的沒的越弄越僵，搖了搖頭。

我拉著爸的手，不停地喊著他，看他皺著眉閉緊的眼，心裡懊悔極了。
爸又說了一次，要嫻去叫外婆，
嫻怯怯地說﹕「媽媽說不可以叫婆婆...」

可是媽還是立刻就來了，她是端著剛才晚餐時煮好的藥草給我喝。

媽一進屋，馬上就說﹕「妳爸現在是怎麼樣？.....」
媽還說了什麼？我不記得。
我握著爸的手，捧在眼前，不停地哭泣，爸啊爸，對不起，對不起，對不起.....

爸跟媽說了是我的事情，然後踱步到窗前嘆氣。

媽聽了我的欠款之後對爸說﹕「你一直唉聲歎氣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嗎？」
雖然她說了句讓我心一冷的話，不過我相信她是為了安慰爸，我選擇忽略她這句話語。

爸坐在地上，不停的喘氣，我走過去靠著他，
我知道他心裡的難處，他在衡量怎麼才能幫我，又要維持他自己的生活...
只是這麼大筆錢，超出他可以想像的，
我低著頭，握著爸的手，不停的揉著，也不停的哭著。

媽拿來了一些藥來給爸吃，也念我光是哭沒有用。
雖然媽還是難免地不停地訴說當初她跟爸怎麼渡過苦日子，
以及我們小孩子怎麼會弄成這麼大的樓子來讓他們煩...
但是我好感謝媽，她一直都沒有太多的情緒反應，只是冷靜地分析著事情。
為母則剛嗎？我不也是為了孩子的將來而湧出百倍千倍的勇氣...

媽要我將債務寫一寫，看可以怎麼部份部份清償，
爸也說要我去寫清楚，看他最少要給我多少才可以比較輕鬆。

我拿著一張紙，手握一枝筆，慢慢地寫著數字。
寫好了我的部份，在數字上端寫下我的名字，然後在旁邊寫下兩個更大的數字。
我看著這兩個老公的部份，不斷的在心裡喊﹕「老公，我怎麼辦？我怎麼辦？我們怎麼辦？」

直到眼睛裡裝滿了淚水，直到看不清老公的數字...
胸口好緊，好悶，面對爸媽的我，幾乎只能默默哀求宣判快點結束。

女兒過來拍拍我的背，用她小小的身軀靠著我給我勇氣。
她問﹕「媽媽，我去叫哥哥來？」
我搖搖頭，再來一個孩子，問題可以解決嗎？

爸媽過來看著我的債務清單，開始盤算著怎麼籌出這些金額，
我坐在一旁聽，呆若木雞。

跟我原先預想的不同，終究還是動到了他們要還銀行的錢。
他們拿近一半的錢給我們還高利率的，也希望夫家可以幫忙拿一些錢出來還高利率不足的部份。
這個部份老公沒有出席，我說會回去問問看，但是不知道老公會怎麼說。


爸漸漸恢復了精神，說既然已經想出了方案，他就輕鬆多了。

我一聽，又是一陣眼淚。
我多不孝，讓他們來為我煩惱。

媽媽開始算我們每個月的支出，爸說我們可以搬回家去。

我說，如果還清欠銀行的部份，他們不會因此受到銀行騷擾，我們就可以搬回去。

媽媽又繼續計畫我們搬回去後可以節省的部份，說不然他們租下隔壁，讓我跟大妹兩姊妹租到隔壁。
爸說不好，隔壁隨時要賣，不要租比較好等等...
媽說我們可以住頂樓那間大間的，我們家塞不下的東西就放到阿虎家(頂樓另一端的貓咪住處)...

我看著眼前的媽，突然更多的眼淚。
因為三十幾年，我第一次有"有媽媽"的感覺，
第一次，感覺媽是站在我這邊的，為我鋪路造橋的，而不是在橋的那一端試著將橋損毀...
也是第一次，她沒有多說令我難堪的傷人話語，
甚至後來，她堅信我跟老公撐個三年苦日子就可以渡過這個難關...

我要嫻將哥哥叫下來，
把兒子牽在左手，女兒牽在右手，對孩子說﹕
「現在，爸爸媽媽因為沒有錢跟阿公阿婆借錢，爸爸媽媽會努力的賺錢還，如果爸爸媽媽還不完的，你們以後也要幫忙還...」
兩個孩子，看著我不停掉淚的臉，點點頭。
兒子站了一下，問可以走了嗎？我說可以，他輕手輕腳的小心翼翼離開。
孩子無辜，爸媽何嘗不是？


爸爸站起身來，兩腳因為肌肉繃得過緊而無法走路，癱坐在地上，揉著兩個小腿部份。
我過去幫他揉，眼睛裡又是一陣霧氣。
爸的小腿，因為年紀的關係，長了一顆很大的靜脈瘤，
而且皮膚也比前幾年靜脈瘤手術後我看的要老得多。
我幫他按著壓著拍著，希望可以將肌肉拍軟，不一會兒，揉軟的肌肉又僵硬了...

媽說已經好晚，洗洗來睡吧。
我站起身來，拉了媽媽，我緊緊的抱著她啜泣。
她愣了一下，也抱著我，拍拍我的肩膀，摸摸我的束髮，安慰我﹕「會撐過去的...」

我想了好多年好多年的媽媽的懷抱，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得到的。
離開媽轉身攙扶著走路還一跛跛的爸，心中百感交集。



上了二樓，我幾乎還停不了眼淚。
撥電話給老公，說已經講好了，問他要不要過來？
他說好，他馬上過來。

我帶孩子去洗澡，孩子天真無邪，兩個一樣嘻嘻笑笑。

本來老公是要一起回來面對爸媽，不出面是師父指示的，
擔心爸媽以為是他要我單獨回來借錢的就糟糕了，
只好跟爸媽說是我自己先提的。
爸媽並沒有多說什麼，爸只問我﹕「這樣處理好嗎？」我笑著說﹕「很好啊！」


哭泣又哭泣後，這已經是老天爺給我最好的結果了。

一個幾乎可以購買大房子的金額戳穿了，卻得到這麼柔性的結論，感謝天感謝地之外，還能怎麼奢求？

小妹也對這個結論感到驚奇與安慰。謝謝她，她也為我操心煩惱了好久，即使她遠在雪梨。
我還曾經因為壓力大到找她出氣宣洩，用冷言冷語把她氣哭。
妹，對不起喔～


只是，半夜四點，我起身幫孩子蓋被後走出房門上廁所時，
卻發現爸媽的房門已經開啟，我躺回床上，想爸媽又要開始無眠的夜，我不禁又開始啜泣....